【藍寶石戒指的愛情】
本篇又名〈富婆奇遇記〉〈路茜阿姨,我不想努力了〉〈一個年輕的墨西哥小夥子瘋狂追我該怎麼辦?〉(笑)
還是出自希區考克,小編最愛的神轉折大師。不過這篇的安排倒是沒太多懸念,所好奇的不過是,那個小夥子最後想做什麼罷了。
來看看他究竟想幹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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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神光顧 / 希區考克
三位中年女士圍坐在墨西哥酒店的早餐桌旁,外套鬆散地披在她們的肩上,看得出來,她們是費城郊區上層社會住宅區的那些女士們中的一部分。
「請給我一點咖啡。」埃倫·亞內爾小姐用西班牙語對招待說。她曾在國外旅遊過,知道如何與外國服務員打交道。
「嗯,咖啡要半熱的。」說話的是維拉·朱利特夫人,她是三人中年紀最長的,正覺得墨西哥的早餐冷冷颼颼的。
第三位女士路茜小姐沒說話,只是看了看錶,馬瑞歐該到了。
片刻之後,招待把一壺半熱的咖啡放到了她們的桌上。
「我想,路茜,」埃倫說,「讓馬瑞歐早點來,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這樣我們就能到外面找個地方吃上一頓熱點的、更好的早飯了。」
「馬瑞歐已經替我們做了很多事了。」路茜說。當提到這個年輕墨西哥導遊的名字,她的臉就激動得微微發紅。她感到激動和臉紅是因為她的女伴提到他,而她正想像著他強壯甚至有些粗野的墨西哥人的腿。昨天,她們的墨西哥導遊划船送她們去雪契米科水上花園時,她看到了那雙腿。
在五十二年寧靜的獨身生活中,路茜·布朗小姐也許從未想到過一個男人的腿(當然更不會在早餐桌旁)。這是到達墨西哥一個月以來,一個令人心煩意亂的變化。這類的變化也許早就發生了,那時她生病的父親剛剛去世,卻又出入意料地留給她一筆遺產。而路茜小姐自己直到在這裡碰到馬瑞歐那天,才發現這種變化的存在。
那天一開始,她感到會是多事的一天。當在充滿陽光的酒店臥房醒來時。路茜感到一種渴求自由的感覺也甦醒了。這種感覺一直存在,隱隱地撼動她莊重的靈魂。吃早飯時它縈繞在擺放餐桌的院子裡。餐桌上飄蕩的,還有她的女伴喋喋不休的談話(旅途的費用實際上是路茜為她們負擔的)。但無論是維拉對清晨的冷空氣的抱怨,還是埃倫對塔西克城勢利的評價,都不能中斷這種感覺。
對路茜小姐來說,生活中似乎只有費城,塔西克城褪色的粉紅屋頂和閣樓呈羽毛形狀的教堂是一個不能實現的夢:一個玫瑰紅的城市,幾乎有時間那樣古老……
那天,當她看到那枚戒指時,也許就是她旅途中最快樂的一刻。在樹葉廣場的一個銀器店裡,維拉和埃倫正在為一個銀壺和店主討價還價時,路茜發現了那枚戒指。在她的眼裡,它並不高雅,幾乎可以說得上粗俗、招搖。戒面是一顆碩大的但不值錢的藍寶石,戒指是銀質的,但在戒指中似乎閃爍著一種神秘的光芒吸引著路茜。她把戒指套在手指上,讓它反射出上午的陽光。她覺得它使她母親的訂婚戒指都黯然失色,儘管那訂婚戒指的價值在這只寶石戒指的五十倍之上。路茜小姐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瞥了一眼維拉和埃倫令人氣悶的背影,她開始把戒指從手指上取下來。
但戒指在手指上紋絲不動,這時維拉和埃倫轉過身來,看到了它,輕輕叫了起來:「路茜,它真漂亮。」「簡直像一枚訂婚戒指。」
路茜小姐的臉又紅了,「別犯傻,我只是試試,它對我來說太年輕了。戴上它我看上去……」
她繼續想把它弄下來。墨西哥店主在旁邊低聲恭維著她。
「真是討厭,不過看來我是弄不下來了,我想我得……」
路茜小姐用遠超過那藍寶石戒指價值的錢把它買下來。儘管如此,那筆錢對她仍是無足輕重的,這次旅行,經濟方面的事由埃倫負責,因為在這方面她很「在行」。因為戒指卡在路茜小姐手指上,她還想和店主侃侃價,但路茜小姐說:「回酒店我會用肥皂和熱水把它弄下來的。」
不過她一直也沒能把戒指從手指上給弄下來。
在塔西克城,路茜小姐的精力好像特別充沛。晚上吃飯前維拉和埃倫都在房間裡休息,想把腳的酸痛減輕一點,而她決定再去一趟廣場上的聖塔·普裡斯卡教堂。第一次參觀這個教堂,和她的女伴在一起她總覺得不太自在,她想獨自在冷清、灰暗、簡陋的教堂裡體會它獨特的氣氛。那種氣氛與路茜家鄉的教堂的氣氛是不同的。
穿過橡木門,路茜小姐步入教堂大廳,修飾著黃金葉花朵和天使像的聖壇在她面前隱約閃現。一個年老的農婦,身著黑衣,手裡的蠟燭照在聖女像上。一條狗跑進教堂,四處看了看,又跑出去了。這些小小的場景給路茜小姐一種奇異的感受。它們帶著天主教的和異國的情調,似乎在召喚著她。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清的衝動使她屈膝跪下,模仿著那個年老的農婦,開始祈禱。她的藍寶石戒指在灰暗的燭光中閃動著和這教堂一樣奇異的光芒。
路茜小姐只跪下一小會兒,當站起來時,她感到右邊有一個人。她轉過頭看見一個墨西哥小夥子。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衣,跪在幾碼外的地方,濃密的黑髮在他虔誠的額頭上反射出點點微光。路茜小姐站起身時,他們的目光正好相遇。那只是短短一瞥,但他的臉給她留下了一個鮮明的印象。路茜小姐看到他褐色的皮膚,奇特的雙眼,還有一種深沉溫和的耐心。總之,簡短的相遇讓她感到已經看到了一些這個陌生城市的陌生的人們的內心。簡短的相遇使路茜小姐記住了那個墨西哥小夥子。當然她不會把這個告訴維拉和埃倫的。
路茜小姐離開教堂,心情愉快地向酒店走去。黃昏的陽光已越來越暗,當她穿過擁擠的集市到通向酒店的街上時,已經是晚上了。街上沒幾個人,她的腳步聲迴響在石板路上,聽上去顯得分外孤獨,一個男人的影子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這時街上除了他們沒有第三個行人,但路茜小姐並不害怕,只是提醒自己前面是個醉鬼,要離他遠點。那個喝醉的人搖搖晃晃地越走越近,路茜小姐有點想折回後面的集市,但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是美國人,是不會被傷害的。她繼續向前走著。
但恐懼仍然還在。當她走到那男人面前,他盯著她,向她揮手,要錢。那是個滿臉鬍子的流浪漢,滿嘴酒氣,說著她聽不懂的西班牙語。路茜小姐是從他的手勢和表情猜出他在乞討。但她對這些街頭流浪漢沒有什麼同情心。她搖搖頭,準備繼續向前走。一隻骯髒的手拉住她的衣袖,難懂的西班牙語又響起來。她用勁甩開那只手。那個男人眼裡閃現出憤怒的神情,他惱火地舉起手臂。
顯然那個流浪漢並不想傷害她,但路茜小姐本能地向後一退,她的鞋根卡在路面上的石板縫隙中,她摔倒了。她躺在那兒起來,她的腳踝扭傷了。
流浪漢站在她旁邊。這時路茜小姐感到了真正的恐懼。一種不由自主、忽然發生的恐懼壓倒了她。
忽然在街邊的陰影中,另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了,一個整潔的穿白衣的男人。路茜小姐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知道是教堂裡的那個小夥子。她看到他把那個流浪漢推開,然後要他走。流浪漢回頭看了看,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路茜小姐感到一個人的臉離自己的臉很近,接著一隻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背,扶她起來。她聽不懂小夥子說的話,但他的語調很溫和,充滿關心。
「女士,」他說,看了看流浪漢離開的方向,「他已經走了。」這個墨西哥年輕人的牙在月光下反射出潔白的光。他接著說:「我叫馬瑞歐,從教堂那邊過來。讓我送你回酒店,好嗎?」
路茜小姐的腳踝很痛,馬瑞歐一直把她送到酒店,再把她送回房間。她的情形在維拉和埃倫之間引起了一陣慌亂。
看到馬瑞歐仍然關切地站在一旁,埃倫拿起她的提袋,問:「我們該給他多少錢,路茜?」
但路茜小姐不想這樣做,她說:「不,錢對這個年輕人會是一種侮辱。」
馬瑞歐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他也說了幾句,但路茜小姐卻不怎麼能聽懂。最後馬瑞歐拿起她戴藍寶石戒指的手,吻了吻,鞠躬,然後離開了房間。
那就是馬瑞歐如何走入了這三位女士的生活,而且顯然他並不想很快離開她們。第二天早上,他來到酒店,找到了路茜小姐。這次路茜小姐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臉。他並不是很英俊,他的睫毛很長,但眼睛靠得太近了。厚厚的嘴唇上長著八字鬍,但鬍鬚稀疏,不大好看。只是他的手指有力而修長。總的來說,這個小夥子給人某種熱情和可信的感覺。
他解釋自己是個大學生,想在假期掙點錢,所以希望能做女士們的導遊。由於路茜小姐的腳扭傷了,他建議替她們雇輛車,司機也由他兼任。而他索要的報酬卻令人吃驚地少,而且堅持不需要付更多。
第二天他租到一輛車,便宜的租金使得精打細算的埃倫小姐也十分滿意。於是馬瑞歐開始熱情而認真地帶著她們在各個景點之間遊玩。
衣著整潔的馬瑞歐的陪伴令路茜女士很高興,其實三位女士都很高興。他為她們訂了不少遊覽計畫。一天,他帶她們攀登玻卜卡貝特山,好幾個小時之中,她們在世界上最美最神秘的山峰前,激動不已。有時當馬瑞歐和路茜小姐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馬瑞歐總是把路茜小姐的手握在掌中,輕輕地撫摸。
那是馬瑞歐用他的方式,繞過語言的障礙告訴她,他非常高興能和她一起分享這次美妙的墨西哥之旅。被他有力的手握住,路茜小姐手指上的戒指又收緊了,但她並沒有感到痛,她所感受到的是另一種與疼痛完全不同的感覺。
在玻卜卡貝特山之行後,路茜小姐決定應該離開塔西克城,去墨西哥城了。
她讓埃倫去告訴馬瑞歐他的使命結束了,還讓埃倫帶去了額外的幾百比索的酬勞。埃倫轉告了馬瑞歐,但馬瑞歐沒有接受那筆錢,而是找到了路茜小姐。他告訴她,墨西哥城裡有不少人並不友好,他伸出他強壯的胳膊說他想繼續照顧她們,而且為她們介紹墨西哥城裡的風光。他強壯的胳膊揮動著,似乎在擁抱著天空、太陽還有墨西哥的群山。他黑色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卻擁抱著路茜小姐。路茜小姐感到似乎有一種本能在促使著她同意,讓馬瑞歐和她們一起來到了墨西哥城。
到達墨西哥城第二個星期,他們決定去遊覽墨西哥金字塔。像往常一樣,路茜小姐和馬瑞歐坐在前排。他是個出色的司機,路茜小姐喜歡看他全神貫注開車時的側臉,也喜歡聽他不時地喃喃自語,但不大喜歡他用目光注視她的臉,然後向下滑到她的胸前。
他的凝注讓她有些不自在,她用英語對他說:「馬瑞歐,你是美國人說的那種花花公子。你肯定認識很多女孩。」
開始他似乎沒聽懂。沉默片刻,他說:「女孩,花花公子,你是說我嗎?不。」他把手伸進衣袋,拿出一張照片,「女士,這就是我的女孩……」
路茜小姐拿過照片,發現是一個比她還老的婦人。她頭髮花白,眼睛大而憂傷,歲月和疾病在她的臉上留下條條細紋。
「是你媽媽!」路茜小姐說:「給我講講她的事,好嗎?」
馬瑞歐儘量用她能聽懂的詞彙告訴了她媽媽的故事。他媽媽非常窮,一輩子住在一個叫古德羅斯的小村子裡,艱難地撫養著一群沒有父親的孩子,如同人間的聖女。路茜小姐從他的話裡聽出他對他母親幾乎是一種崇拜的愛。
聽到馬瑞歐的話,路茜小姐決定在她的旅行結束前,她要向馬瑞歐問到他母親的位址,然後寄一筆錢給她,讓她能幫助馬瑞歐上完大學。也許她的兒子會因為過分的自尊而難以說服,但作為母親,她會接受的。
「那是金字塔嗎?」埃倫的聲音打斷了路茜小姐的思索。「它們比不上埃及的金字塔。」埃倫繼續說。
但路茜小姐被那兩座太陽金字塔和月亮金字塔打動了。她凝視著幽暗、古老的金字塔,心中感到一種奇特的興奮感覺。這種感覺在塔西克城的教堂裡她也同樣碰到過。
「這些石階我是爬不上去了,」埃倫洩氣地說:「我太老了,天氣也太熱。」
維拉儘管沒覺得熱,但她也老了。她站在金字塔底,衣服披在肩上,手裡拿著從不離手的香煙,說:「你去吧,路茜,你還年輕,而且也好動。」
於是路茜和馬瑞歐開始向上爬。
在馬瑞歐的幫助下,她爬到了太陽金字塔的頂上。雖然陡峭的石階令她累得喘不過氣來,但登上塔頂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塔頂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坐在一起。一個是費城來的富有的小姐,一個是偏僻小村裡走出的小夥子,緊挨著坐在一起。他們看著巨大的平原,古老的村落和它們的廟宇散落其間,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從廟宇通向月亮金字塔的、被稱為死亡之途的路。
馬瑞歐開始給她講祭祀儀式的故事。在過去,這種儀式每年都有一次。
路茜小姐半閉著眼睛,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想像著當時的情形:人群湧向他們腳下的平原;巫師站在指定的某級石階上;塔頂是一位衣服一塵不染的青年,那當然就是馬瑞歐。
馬瑞歐是村民們奉獻的祭品,他將被奉獻給神靈。她感到對他的憐憫,她伸出了她的手——那隻戴著無法摘下的戒指的左手,她的手找到了他的,被他溫暖有力的手指輕輕地握住……
路茜小姐幾乎不知道馬瑞歐什麼時候抱住了她,他的頭垂到她的胸前。直到她聞到他皮膚的甜香味和頭髮間香波的氣味,她才猛然清醒過來。她猛地跳起來,似乎從幾個世紀的時光中回到眼前,想起還有兩個女伴在塔下等著,想起還有許多的石階要下。
在返回墨西哥城的路上,路茜小姐決定自己和維拉坐在後面的坐位上,把埃倫換到前面和馬瑞歐坐在一起。
回到酒店時,路茜小姐說:「明天是星期天,馬瑞歐,你最好休息一下,不用來陪我們了。」
他開始反對這個建議。當路茜重複道:「不,明天不行,馬瑞歐。」他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失望的孩子。但很快他的表情變了,他的眼睛挑戰般地直視她的雙眼。
回到房間,路茜小姐感到心猛烈地跳個不停。那眼神所代表的東西是她以往從不敢妄想的東西。她明白,那是一種渴望的眼神。
由於某種原因,她不能理解,而她的心中也從未夢想過,馬瑞歐在追求她。
他在熱烈地追求她。
晚上在上床之前,路茜小姐做了幾件以前她從未做過的事。她穿著睡衣長時間地站在臥室裡的長鏡前,真切地感到,自己是一個女人。
她沒有看到自己有什麼新的驚人的東西。但這只是她的外表沒有將她內心將要發生的,和已經發生的驚人的變化表現出來而已。
她並不美麗,即使年輕的時候也不曾美麗過,而現在已人到中年了。她的頭髮快白了,鬆散的搭在額前。她的眼睛仍然清澈,而且正充滿了歡樂,但在它們周圍卻是歲月留給她的陰影與皺紋。在睡衣下面,她的胸依然挺實,但身材卻已經不行了。事實上,無論她的面孔還是身材,都沒有什麼地方能夠吸引人了。而她卻被人追求。她知道,一個墨西哥的英俊年輕人感到了她身上某種吸引人的東西。
路茜小姐對很多事並非一無所知,她知道不少年輕人追求年老的女人是為了最後能繼承她們的財產。但馬瑞歐除了拒絕任何額外的報酬以外,甚至不知道路茜小姐是她們三人中最富有的一個。只有費城的一個律師和她家族的一些人知道她真正擁有多少財產。不,如果馬瑞歐是為了錢,他就該把眼光放到埃倫身上。埃倫掌握著她們的錢袋,而且在任何時候都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手裡的錢實際上屬於路茜。
面貌普通、衣著單調的路茜小姐身上沒有任何地方顯示出富有。她母親的訂婚戒指上有一顆值錢的鑽石,但也只有專業的珠寶商人才能看出來。而那個藍寶石戒指也不值得任何人為它花費精力與時間。如果她能把它從手指上弄下來,作為感謝,她會很高興把這戒指送給他。
不,墨西哥城裡有上千的女人比她顯得更富有,還有更多的女人年輕美麗,值得馬瑞歐為之傾倒,還有……
猛然間,路茜小姐為這事的不合邏輯感到一絲恐懼。
也許是未婚女性的本能觸動了她的神經,使她警惕到莫名的危險。
路茜小姐決心她必須了結這件事,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作出了她的決定。
路茜小姐和維拉在長途車站等候。她們都緊緊擁著自己的外衣,似乎很冷。維拉確實有點著涼,她也總是如此。而今天雖然有春日的陽光在照耀,路茜小姐卻也感覺到了陣陣的冷意。她的雙眼,還有鼻子都是紅紅的。
她們等的是埃倫,她落在後面是為了把酬勞付給馬瑞歐。帕茲考羅的汽車20分鐘後啟程。
埃倫來了,她的鼻子也是紅紅的。
「妳不能那樣幹,路茜,」她抱怨說,「那樣太狠心了。」她把兩張一百比索的鈔票交到路茜手裡。「我覺得把這個給他時他就像要打人,」她解釋說,「而且他讀到妳的信時就像孩子那樣地哭起來。」
路茜小姐聽了默不作聲。在去帕茲考羅的整個路上她都幾乎一言不發。
寧靜的帕茲考羅湖旁,一家旅店的走廊上,三位女士圍坐桌旁開始吃晚飯。從不願安靜的埃倫在討論著第二天的計畫,路茜小姐卻顯然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轉向墨綠色的湖面,研究著湖上一串串的小島,還有在湖面掠過的禿鷹,它們發出粗糙的叫聲,貪婪地尋找著動物的屍體。
過了一會,她站起來說:「有一點冷了,我要回房間去了,晚安。」
路茜小姐的房間有個小陽臺,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看到湖面。陽臺下面就是沉入黑暗的湖面,晚歸的漁夫們用模糊的聲音交流著一天的收穫,偶爾就唱上一段當地的民歌。
路茜小姐靜靜地坐著,看著他們,心中想著馬瑞歐。自打離開墨西哥城,她就在想念馬瑞歐,現在她為自己魯莽地趕走馬瑞歐而後悔不已。她應該自己和他說。她難過地猜測他會怎樣猜疑……這些想法深深地刺痛著她,她傷害了他……
她的胡思亂想被打斷了,因為她在下面的漁夫中看到了一個雪白修長的身影。路茜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心開始狂跳起來。她扶著欄杆,極力向前探,向黑暗中望去。的確,路茜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在那裡敏捷、優雅地閃動著。
但那不會是馬瑞歐,他被留在數百英里外的墨西哥城了,而且路茜還特意吩咐埃倫不要告訴他她們的去向。
穿白衣的人影從遠處向她窗戶所在的湖岸飄來。湖岸上射出的一片燈光照在他的身上,使人能夠看清楚。
那是馬瑞歐。
她探下身去,心就像一隻不知所措的鳥兒跳個不停。他就在她下面,他們之間只有十五英尺。
「路茜小姐,我終於找到妳了,」他用西班牙語說:「我知道,我會找到妳的。」
「但,馬瑞歐,你是怎麼……?」
「長途汽車公司告訴我,妳們到這裡來了。」
她看見他高興地笑著,雪白的牙忽隱忽現。「路茜小姐,怎麼妳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呢?甚至沒有說一聲再見。」
她沒有回答。
「但我現在來了,我仍然為妳效勞。明天妳和我到湖上去,好嗎?在其他兩個女士醒來之前,就妳和我。湖上有月亮,我們還能看見日出。」
「好吧……」
「明早五點我來接妳,我會弄條船。鳥兒們還沒醒,我就會在這裡等妳了。」
「好吧……」
「晚安,我的小姐。」
路茜小姐回到房間,當她換上衣服躺到床上,她感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直到凌晨,她還沒有平靜下來,直到窗戶下傳來低低的口哨,告訴她馬瑞歐已經到了,她感到自己仍在顫抖。
她飛快地穿上衣服,理理頭髮,披上件衣服,跑下樓去。旅店裡很安靜,沒人看見她穿過走廊,也沒人看見她順著斜坡來到馬瑞歐的船旁。
他抬起她的手,把它放到唇邊,然後輕輕地把她扶上船。
她沒有一點反對,就像神父將她引向每個人都要經歷的那個神聖之地。
馬瑞歐說得對,天上掛著月亮,是檸檬色的滿月。不透光的湖面上反射出一縷縷的月光。
路茜小姐坐在船裡,雖然很涼,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注視著馬瑞歐,他站在船尾,劃著船向湖裡深處劃去。他把褲子挽起來,一直到膝蓋以上。月光下他的腿強壯、粗野。他還唱著歌。
路茜小姐以前未曾想到他的嗓音如此優美。歌聲聽上去很甜,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憂傷。馬瑞歐注視著她,目光從她的臉向下移動,一直到她放在膝上的雙手。手指上那枚便宜的藍寶石戒指,在夜色中幽幽地反射著月光。
小船向多島嶼的湖心深處劃去,路茜小姐已經忘記了其他的一切,包括她身處何時、何地。閃爍的星辰和圓潤的月亮,她都已視而不見。她所感受到的只有一種深沉的寧靜,似乎這種幾乎難以覺察的感覺,要持續到時間的盡頭。
她聽到了馬瑞歐的聲音:「聽,是鳥兒們在叫。」
她聽到了這一群群島嶼中的鳥鳴,但目光所及的地方卻只能看到在天空中無聲息盤旋的禿鷹。馬瑞歐停下來,拿出他們的早飯。有牛肉,麵包,黃油,還有乳酪,他還帶了一瓶紅酒。
他用一把大折疊刀把黃油抹在麵包上,遞給路茜小姐。她這時才感到真的是很餓。她吃麵包,喝著紅酒。酒精進入到她的血液中,令她感到陣陣如少女般的快樂。無論馬瑞歐說什麼她都會發笑,馬瑞歐也在笑,他的目光也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們吃著早飯,就像蜜月中的夫婦。太陽漸漸取代了月亮的位置,把金紅色的光芒灑向湖面。在幾英里之內,她所能看到的只有禿鷹,還有就是遠處飄來的陣陣歌聲。
最後一片麵包吃完了,酒也喝完了,馬瑞歐又拿起槳,向湖心更深處劃去。他不停地劃,再不說一句話。
當她一看到那個島,路茜小姐就知道它是馬瑞歐所選的那一個,它看上去人跡罕至,也遠離其他島嶼,岸邊草長得很高、很密,就像島的流蘇。
他把船靠上去,草立刻將他們包圍起來,就像進入了另一個小得多的世界,他們自己的世界。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地說了兩個字:「來吧。」
她跟著他如同一個聽話的孩子。他找到一塊乾的地方,他為她鋪上一件衣服,讓她坐下。然後他緊挨著她也坐下來,將她摟在懷中。她能看到他的臉,離她很近,還看見他黑色的眼睛,似乎更近,還能感到他溫暖的,帶著酒味的呼吸。
她閉上眼,知道自從遇到馬瑞歐那天起,就註定會有的一刻就要到來。從教堂相遇的那一天起,幾乎每一件事都在暗示著這一刻終會到來。她能感到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她的臉,還感到他的手握著她的手,握到了那枚藍寶石戒指。
她感到他撫弄著那枚戒指,他的手指都流露出那種傾慕。整個過程看上去很複雜,卻也並不多麼奇特。
他的手開始向上移動,他的手指移到她的喉嚨,輕輕地停下來,她沒有叫,更沒有感到恐懼。
他的雙手開始用力地收緊,他的嘴唇向她的嘴唇壓下去深深地吻著,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吻著。
馬瑞歐扔開沾血的折刀。他討厭看到血,為了拿到戒指得砍下一根手指,更讓他覺得噁心。
至於她手上那枚她母親的訂婚戒指他看也沒看。那枚普通、便宜的藍寶石戒指,幾個星期以來使他對其他任何事物都熟視無睹了。
他把衣服蓋在路茜小姐的屍體上。本來他想把她放到有草的水面下,但又覺得會飄浮出去,被漁夫發現。
這個島幾年也不會有人來,而真的有人來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似乎永遠都在盤旋的禿鷹。
再沒有回頭看一眼,馬瑞歐向小船走去,劃向陸地。到岸邊之後,他把小船翻過來,讓它順水飄走。這樣,它就會一直飄到湖的中心地帶。
一個美國婦女和一個船夫駕船進入湖中。他們途中落水,都被淹死了。警察不會在這個巨大的湖中搜尋他們的屍體的。
馬瑞歐搭上一輛返回方向的運貨車。乘著這輛車,他也許就會在古德羅斯村了。
他想他的母親肯定會喜歡那戒指的。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4,310的網紅伊格言Egoyan Zheng,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為何一個酒鬼可以寫出這麼厲害的小說? ─── ☞〈所有東西都黏在我們身上〉全文連結|https://www.egoyanzheng.com/single-post/2019/12/25/所有東西都黏在我們身上──瑞蒙‧卡佛 ☞Instagram|https://www.instagram.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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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早期的精神外科手術有多野蠻嗎?為什麼連前美國總統甘迺迪的妹妹羅斯瑪麗,都難以倖免?超過七萬人淪為刀下喪屍的野蠻手術發明者,憑什麼拿到諾貝爾生醫獎?
還有,1848 年轟動一時的美國鐵路工人蓋吉(Phineas Gage)穿顱案,到底是真是假?蓋吉究竟有無因為額葉受損,而出現人格改變?蓋吉死亡 8 年後,為什麼他的主治醫師哈洛(John Harlow)竟然會跳出來改口翻案?
今天就要來幫大家介紹一下,大腦額葉的驚悚懸疑故事!
《大腦好好玩》第五集語音+文字版:
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191204cul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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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葉與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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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談到大腦額葉的功能,我們就要先來聽一個非常驚悚且不幸的故事,主角就是美國總統甘迺迪的妹妹羅斯瑪麗(Rosemary Kennedy)。
大家應該都知道甘迺迪家族對美國政治有重大影響力。除了約翰甘迺迪曾擔任美國總統,家族還有多位成員都在法政界擔任重要職務。
甘迺迪家族在政界影響力很大之外,還有一個常被提到的八卦就是,這個家族似乎帶著某種厄運。甘迺迪家族成員中死於非命的就超過 10 位,遭到刺殺、空難、藥物過量、意外、自殺等,真的是非常多災多難。
那約翰甘迺迪的妹妹羅斯瑪麗發生了什麼事呢?羅斯瑪麗出生時,就因為人為因素而大腦受損。因為她的母親生產時醫師來不及趕到,護士就要求她把胎兒夾緊在產道之中先不要生出來,等到醫生來了再生。
可能是因為這樣,導致了羅斯瑪麗在出生時出現暫時性的缺氧而讓大腦受損,使得羅斯瑪麗從小就有智力發展遲緩的問題。除此之外,她到了青春期及 20 歲成年之後,還出現了癲癇、情緒不穩以及暴力行為等狀況。
羅斯瑪麗的社交行為最讓甘迺迪家族頭痛。根據報導指出,羅斯瑪麗 20 多歲時在教會學校,時常會半夜溜出宿舍參加各種派對。她的父親非常擔心她會因此染上性病、懷孕並因此影響到家族的名聲。
因此,1941 年(羅斯瑪麗 23 歲)她的父親就決定讓羅斯瑪麗接受大腦手術,希望能因此治癒羅斯瑪莉的精神問題。
那是什麼樣的大腦手術呢?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盛極一時的「額葉切除手術」。
很可惜的是,手術一結束,醫生和家人馬上就知道手術失敗。羅斯瑪麗的智力和行為表現退化成 2 歲孩童,她無法正常走路和說話,從此住進了精神療養院直到去世。
雖然甘迺迪家族從此不用再擔心羅斯瑪麗會做出什麼不名譽的事影響到家族名聲,但是付出了更慘痛的代價─他們所熟識的羅斯瑪麗從此無法正常和人互動,等於羅斯瑪麗已經提前從這個世界上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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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葉切除術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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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瑪麗所接受的「額葉切除手術」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當年連甘迺迪家族這麼龐大有影響力的家族成員,都會去接受這樣一種手術?
要追溯額葉切除術的來歷,我們就從葡萄牙的莫尼茲(António Egas Moniz)醫師說起。
莫尼茲早在從事額葉切除術之前就已經相當有名氣。當年最為人所熟知的就是發明了腦血管造影術(在血管中打入顯影劑,再透過X光來照出血管狀態的攝影技術。這項技術一直到現在都還是腦血管病變檢查時的重要方法之一)。
此外,當年的莫尼茲還對一件事很有興趣,就是希望透過神經外科手術來治療精神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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顱骨穿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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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透過神經外科手術來改變人類行為,已有不少先例。比方說,第一個例子是來自古代的「顱骨穿孔術」(trephination; trepanation)。
考古學家發現,有時候挖出來的古代人類頭骨上面,會有明顯是人為用硬器挖出來的洞;而且有些洞的邊緣骨頭有癒合的痕跡,因此判斷應該不是人類死後才挖的,而是生前就挖的洞;癒合的現象也顯示這些人並沒有在手術中死亡,存活了一定的時間。
這些有洞的頭骨最早可以追溯到史前的新石器時代,顯示顱骨穿孔術的歷史真的非常久遠。
顱骨穿孔術一直沒有在人類歷史上消失過。透過各個時期的歷史文學、繪畫、文獻和器具,都可以發現顱骨穿孔術的痕跡。
比方說,荷蘭知名畫家包士(Hieronymus Bosch)1494年一幅名畫《愚蠢的治療》,就是畫顱骨穿孔術的手術過程。另外,歐洲許多國家博物館中也常常可以看到來自18世紀的一整組顱骨穿孔手術器具。
雖然歷史上的顱骨穿刺術一直都存在,但畢竟不是正規的醫學療法,也沒有確切的醫學療效紀錄,因此很難被醫學界認可。也因此,以外科手術破壞大腦來改變人類行為模式的做法,大家也一直半信半疑。
但在 1848 年,一個知名的案例引起了大家對前額葉的矚目,也開始讓人思索透過手術改變大腦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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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鐵路工人穿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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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8 年,發生了轟動一時的美國鐵路工人穿顱案。因為鐵路施工時發生爆炸,導致一根鐵棍直接從工人蓋吉(Phineas Gage)的左臉頰下方穿入,一路向上刺穿他的左前額骨。
所幸蓋吉活了下來,外傷也復原了,並直到 12 年後才去世。蓋吉沒死是個奇蹟,但這個穿顱案最讓人感到驚訝和津津樂道的,是蓋吉的「人格」似乎因為前額葉的損傷而出現劇變。也因此,這案例常被稱為是「前額葉與人格有關」的第一個神經學案例。
談到蓋吉的前額葉與人格變化案例前,我們需要稍微深入一點,先聊聊這個案例到底正不正確。
這個把人類前額葉與人格相連在一起的第一個神經學案例,我相信很多本來就對大腦有興趣的朋友應該早就聽過,修過心理學或認知神經科學的聽眾也一定都在教科書上讀過這個故事。
但是,最近有一些學者考證文獻之後,發現這個故事似乎有相當大的渲染成份;也就是說,當時在科學上其實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持「前額葉」和「人格」的關係,而是因為媒體的錯誤渲染使得故事以訛傳訛、變本加厲地誇大宣稱。
此話怎麼說呢?我們一起來還原一下歷史。1848 年蓋吉受傷後,立刻接受了哈洛(John Harlow)醫師的診治;同年,哈洛發表論文報告了蓋吉的特殊狀況。
有趣的地方在於,哈洛的第一篇論文中,完全沒有提到蓋吉有人格上的變化;至於認知能力,哈洛提到了蓋吉的記憶力完全正常,但其他的認知能力則沒有多談。
這篇文章一刊出,科學界一片譁然,沒有人相信這是真的。
第一、怎麼可能有人受了這麼嚴重的傷還存活?第二、怎麼可能這麼嚴重的腦傷,竟然沒有損及認知功能?
在眾人滿腹狐疑的罵聲之中,波士頓的另一位醫師─畢格羅(Henry Bigelow,也就是率先引入乙醚當作手術麻醉藥物的醫生之一的醫生),跳出來準備對哈洛補上致命的一刀。
畢格羅一開始根本不相信哈洛的論文,於是親自請病人蓋吉到波士頓徹底檢查一遍。檢查完畢後他發現哈洛似乎沒錯,蓋吉的確沒什麼異常,於是原本想要對哈洛補刀的畢格羅就變成了哈洛的支持者。
於是,畢格羅在哈洛論文發表的兩年後(1850年)也發表了一篇論文,指出蓋吉一切正常。從此以後,這個案子暫時塵埃落定。
在接下來的 20 年間,大家都知道蓋吉就是前額葉受損、但是認知能力一切正常的特殊案例。當時的學術界也常拿這個例子來反對顱相學(即反對大腦功能分區),因為蓋吉的額葉受損,但是認知功能卻完全正常,所以額葉好像不太重要,大腦看似沒有功能分區的現象。
不過,20 年後(1868年)怪事發生了。這個時候病人蓋吉已經去世,但是哈洛醫師卻突然跳出來翻案。那一年哈洛醫師發表了第二篇關於蓋吉的論文,他竟然提到蓋吉的人格其實跟受傷之前有很大的差異。
這篇論文一出,很快就受到當時支持顱相學的學者歡迎,也因此搭上當時的風向,哈洛的新說法,從此變成教科書中關於額葉與人格的經典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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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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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聽到這邊,應該會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麼哈洛會在 20 年後才翻案呢?如果蓋吉真的有人格改變的現象,哈洛為什麼不早點說呢?為什麼偏偏要等到蓋吉死後 8 年(1868年)才提出,此時也已經死無對證,再也沒有人可以仔細檢驗他的人格和認知狀況。
還有,哈洛在 1848 年第一篇論文發表時,就表示要找機會再次檢查蓋吉的心理和認知狀態,為何蓋吉接下來活著的 12 年間,哈洛都沒再去檢查呢?
這個謎團我們可能永遠無法解開。或許在 1848 年,哈洛礙於當時學術界反顱相學的氛圍,所以才不敢報告蓋吉的人格變化?是否是因為 1868 年布洛卡語言區已被發現和公佈,學術界的風向開始轉向支持顱相學大腦區域化後,才使得哈洛勇於公開當年看到的現象?
又或許,哈洛只是看到學術界的風向轉向支持顱相學大腦區域化,因此出現了觀察者偏誤?所謂的「觀察者偏誤」指的是當人帶著某個假設去找證據時,很容易只看到支持自己假設的證據。
這個案例中,由於哈洛本身就是顱相學的支持者,因此可能特別容易看到支持顱相學大腦功能區域化的證據,甚至錯誤地回想起蓋吉可能根本從來沒有出現的人格變化。
說哈洛的報告可能有偏誤,也不是空穴來風。有學者發現哈洛 1868 年的報告有至少兩處以上的錯誤:例如,蓋吉是在 1860 年死亡,但卻誤報成 1861 年;另外,蓋吉曾經出國到智利的時間是 1854 年,而不是哈洛所誤報的 1852 年。
而且,哈洛 1868 年報告中論及蓋吉人格變化的證據,其實非常地薄弱且主觀,因為僅僅根據蓋吉的朋友及舊識的口述,其實很難斷定一個人是否人格轉變。比方說:
第一、難道幾個蓋吉的朋友說蓋吉變暴躁,他就是真的變暴躁?這種說詞似乎缺乏客觀判准。
第二、就算真的變得暴躁,這真的算是人格轉變嗎?還是只是暫時情緒不穩?
第三、就算蓋吉真的變得暴躁,有沒有可能是因傷導致行動不便、社交不順利、沒工作沒錢,才讓脾氣改變,所以暴躁的原因其實是因為社交等其他因素,而不是前額葉受傷所致。
總而言之,這個教科書中關於前額葉與人格的經典案例我們應該要稍作保留,帶著批判的質疑態度。哈洛 1868 年的論文出版後,許多媒體報導不斷地加油添醋,最後塑造出大家今天看到不太真實的蓋吉故事。所以,假消息或偏誤的新聞不是今天才有,其實在整個人類媒體歷史之中俯拾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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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白質切除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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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回到腦葉切除術的發明者莫尼茲。莫尼茲當時已知顱骨穿刺術,也知道鐵路工人穿顱案,但由於欠缺臨床的實證資料,所以莫尼茲想要透過神經外科手術治療精神疾病的想法,也一直遲遲沒有啟動。
直到 1935 年,莫尼茲終於看到他等待已久的實驗結果。這一年,美國神經科學家福爾頓(John Fulton)切除了黑猩猩的前額葉,發現一隻原本脾氣暴躁的黑猩猩,當牠的額葉全部被切除之後,居然變得非常溫馴且行動遲緩,因此福爾頓推論額葉可能和情緒或情緒調控有關。
福爾頓在倫敦第二屆的國際神經學會議上發表時,莫尼茲就在現場。莫尼茲在演講一結束後,馬上上前向福爾頓詢問這樣的手術是否能被用來治療人類的精神疾病。福爾頓當時認為這有點可怕,可能還是要謹慎為妙。
但莫尼茲顯然已有定見,一回到葡萄牙的醫院,馬上就開始了人類的腦葉切除手術。莫尼茲可以說是劍及履及,隔年(1936 年)就完成了 20 個病人手術。
他當時主要在頭顱上穿孔,再用針筒注射入酒精破壞前額葉,或是插入白質切除工具來直接破壞前額葉。他的報告宣稱:20 個病人中,有 7 位病人的精神病徵明顯改善,有 7 位些許改善,另外 6 位則沒有變化。至於觀察到的眾多副作用,他都宣稱只是病人暫時性的適應不良而已。
當時在倫敦第二屆的國際神經學會議上聆聽福爾頓演講的,除了莫尼茲之外,還有另外兩位美國的醫師,分別是弗利曼(Walter Freeman)和華滋(James Walts)。
這兩位醫師回到美國後第二年,就進行了美國第一起腦葉切除手術。隨後,他們更進一步改善且簡化手術程序。
他們的新版手術中,醫師不需要在頭顱上挖洞,也不用藥物麻醉,而是直接透過綁在頭上的電極來電擊大腦,讓病人進入暫時性的昏迷,在幾分鐘之內,透過細長的大腦白質切除針,直接從眼球上方的小空隙穿刺進大腦,把切除針轉一轉,切斷其中的白質。短短兩三分鐘,手術就完成了。
由於新版的手術不再是破壞腦葉中的神經細胞所在灰質,而是去切除神經纖維所在的白質,因此名稱也由原本的「腦葉切除術」,變成了「腦白質切除術」。
當時,弗利曼還透過拍攝廣告和媒體宣傳,盡力推廣這項新的手術,腦白質切除術瞬間風靡一時,變成精神疾病的救星;莫尼茲更在 1949 年因為這項手術而獲得諾貝爾生物醫學獎。
手術過程實拍宣影片(驚悚慎入):
https://youtu.be/ziC9skl2Zn4
我們開頭提到的羅斯瑪麗.甘迺迪,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接受了腦葉切除手術。當時操刀的兩位醫師,正是弗利曼和華滋本人。就這樣,額葉腦白質切除術很快便風靡全球,被用來治療重大精神疾病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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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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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 年,莫尼茲進行第1例人類腦葉切除術的 16 年後,有一種叫做CPZ(chlorpromazine)的抗精神病藥物問世。腦葉切除術的需求快速下降,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副作用檢討,以及對這種手術的倫理議題討論。
科學家逐漸發現,腦白質切除術後的患者通常都會喪失行為動機,其智力和認知能力也會受到影響,羅斯瑪麗.甘迺迪就是典型的案例。換言之,這些精神病患等於是被破壞了大腦,而變成行屍走肉,根本不能算是被治癒。
很快的,蘇聯、日本和德國都陸續禁止了這項不人道的手術,美國也在 1967 年禁止腦葉切除術,這項盛行了 31 年的野蠻手術,終於劃下句點。
雖然手術不再存在,但是 31 年來所造成的傷害卻無法抹滅。根據統計,這數 10 年間,美國就有超過 40,000 個病人接受過腦白質切除術,全球則有超過 70,000 個手術案例。
雖然這項手術已經成為不堪回首的一段悲慘歷史,但它也讓科學家從這段負面教材中學習到了額葉的特殊功能:包括動機、行動、思考和調控情緒等等。無奈的是,有好幾萬人的生命,都因此而陷入永不可逆的黑暗之中。
光隙解語 貝 茲 在 謝伯讓的腦科學世界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你知道早期的精神外科手術有多野蠻嗎?為什麼連前美國總統甘迺迪的妹妹羅斯瑪麗,都難以倖免?超過七萬人淪為刀下喪屍的野蠻手術發明者,憑什麼拿到諾貝爾生醫獎?
還有,1848 年轟動一時的美國鐵路工人蓋吉(Phineas Gage)穿顱案,到底是真是假?蓋吉究竟有無因為額葉受損,而出現人格改變?蓋吉死亡 8 年後,為什麼他的主治醫師哈洛(John Harlow)竟然會跳出來改口翻案?
今天就要來幫大家介紹一下,大腦額葉的驚悚懸疑故事!
《大腦好好玩》第五集語音+文字版:
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191204cul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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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葉與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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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談到大腦額葉的功能,我們就要先來聽一個非常驚悚且不幸的故事,主角就是美國總統甘迺迪的妹妹羅斯瑪麗(Rosemary Kennedy)。
大家應該都知道甘迺迪家族對美國政治有重大影響力。除了約翰甘迺迪曾擔任美國總統,家族還有多位成員都在法政界擔任重要職務。
甘迺迪家族在政界影響力很大之外,還有一個常被提到的八卦就是,這個家族似乎帶著某種厄運。甘迺迪家族成員中死於非命的就超過 10 位,遭到刺殺、空難、藥物過量、意外、自殺等,真的是非常多災多難。
那約翰甘迺迪的妹妹羅斯瑪麗發生了什麼事呢?羅斯瑪麗出生時,就因為人為因素而大腦受損。因為她的母親生產時醫師來不及趕到,護士就要求她把胎兒夾緊在產道之中先不要生出來,等到醫生來了再生。
可能是因為這樣,導致了羅斯瑪麗在出生時出現暫時性的缺氧而讓大腦受損,使得羅斯瑪麗從小就有智力發展遲緩的問題。除此之外,她到了青春期及 20 歲成年之後,還出現了癲癇、情緒不穩以及暴力行為等狀況。
羅斯瑪麗的社交行為最讓甘迺迪家族頭痛。根據報導指出,羅斯瑪麗 20 多歲時在教會學校,時常會半夜溜出宿舍參加各種派對。她的父親非常擔心她會因此染上性病、懷孕並因此影響到家族的名聲。
因此,1941 年(羅斯瑪麗 23 歲)她的父親就決定讓羅斯瑪麗接受大腦手術,希望能因此治癒羅斯瑪莉的精神問題。
那是什麼樣的大腦手術呢?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盛極一時的「額葉切除手術」。
很可惜的是,手術一結束,醫生和家人馬上就知道手術失敗。羅斯瑪麗的智力和行為表現退化成 2 歲孩童,她無法正常走路和說話,從此住進了精神療養院直到去世。
雖然甘迺迪家族從此不用再擔心羅斯瑪麗會做出什麼不名譽的事影響到家族名聲,但是付出了更慘痛的代價─他們所熟識的羅斯瑪麗從此無法正常和人互動,等於羅斯瑪麗已經提前從這個世界上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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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葉切除術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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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瑪麗所接受的「額葉切除手術」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當年連甘迺迪家族這麼龐大有影響力的家族成員,都會去接受這樣一種手術?
要追溯額葉切除術的來歷,我們就從葡萄牙的莫尼茲(António Egas Moniz)醫師說起。
莫尼茲早在從事額葉切除術之前就已經相當有名氣。當年最為人所熟知的就是發明了腦血管造影術(在血管中打入顯影劑,再透過X光來照出血管狀態的攝影技術。這項技術一直到現在都還是腦血管病變檢查時的重要方法之一)。
此外,當年的莫尼茲還對一件事很有興趣,就是希望透過神經外科手術來治療精神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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顱骨穿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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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透過神經外科手術來改變人類行為,已有不少先例。比方說,第一個例子是來自古代的「顱骨穿孔術」(trephination; trepanation)。
考古學家發現,有時候挖出來的古代人類頭骨上面,會有明顯是人為用硬器挖出來的洞;而且有些洞的邊緣骨頭有癒合的痕跡,因此判斷應該不是人類死後才挖的,而是生前就挖的洞;癒合的現象也顯示這些人並沒有在手術中死亡,存活了一定的時間。
這些有洞的頭骨最早可以追溯到史前的新石器時代,顯示顱骨穿孔術的歷史真的非常久遠。
顱骨穿孔術一直沒有在人類歷史上消失過。透過各個時期的歷史文學、繪畫、文獻和器具,都可以發現顱骨穿孔術的痕跡。
比方說,荷蘭知名畫家包士(Hieronymus Bosch)1494年一幅名畫《愚蠢的治療》,就是畫顱骨穿孔術的手術過程。另外,歐洲許多國家博物館中也常常可以看到來自18世紀的一整組顱骨穿孔手術器具。
雖然歷史上的顱骨穿刺術一直都存在,但畢竟不是正規的醫學療法,也沒有確切的醫學療效紀錄,因此很難被醫學界認可。也因此,以外科手術破壞大腦來改變人類行為模式的做法,大家也一直半信半疑。
但在 1848 年,一個知名的案例引起了大家對前額葉的矚目,也開始讓人思索透過手術改變大腦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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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鐵路工人穿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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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8 年,發生了轟動一時的美國鐵路工人穿顱案。因為鐵路施工時發生爆炸,導致一根鐵棍直接從工人蓋吉(Phineas Gage)的左臉頰下方穿入,一路向上刺穿他的左前額骨。
所幸蓋吉活了下來,外傷也復原了,並直到 12 年後才去世。蓋吉沒死是個奇蹟,但這個穿顱案最讓人感到驚訝和津津樂道的,是蓋吉的「人格」似乎因為前額葉的損傷而出現劇變。也因此,這案例常被稱為是「前額葉與人格有關」的第一個神經學案例。
談到蓋吉的前額葉與人格變化案例前,我們需要稍微深入一點,先聊聊這個案例到底正不正確。
這個把人類前額葉與人格相連在一起的第一個神經學案例,我相信很多本來就對大腦有興趣的朋友應該早就聽過,修過心理學或認知神經科學的聽眾也一定都在教科書上讀過這個故事。
但是,最近有一些學者考證文獻之後,發現這個故事似乎有相當大的渲染成份;也就是說,當時在科學上其實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持「前額葉」和「人格」的關係,而是因為媒體的錯誤渲染使得故事以訛傳訛、變本加厲地誇大宣稱。
此話怎麼說呢?我們一起來還原一下歷史。1848 年蓋吉受傷後,立刻接受了哈洛(John Harlow)醫師的診治;同年,哈洛發表論文報告了蓋吉的特殊狀況。
有趣的地方在於,哈洛的第一篇論文中,完全沒有提到蓋吉有人格上的變化;至於認知能力,哈洛提到了蓋吉的記憶力完全正常,但其他的認知能力則沒有多談。
這篇文章一刊出,科學界一片譁然,沒有人相信這是真的。
第一、怎麼可能有人受了這麼嚴重的傷還存活?第二、怎麼可能這麼嚴重的腦傷,竟然沒有損及認知功能?
在眾人滿腹狐疑的罵聲之中,波士頓的另一位醫師─畢格羅(Henry Bigelow,也就是率先引入乙醚當作手術麻醉藥物的醫生之一的醫生),跳出來準備對哈洛補上致命的一刀。
畢格羅一開始根本不相信哈洛的論文,於是親自請病人蓋吉到波士頓徹底檢查一遍。檢查完畢後他發現哈洛似乎沒錯,蓋吉的確沒什麼異常,於是原本想要對哈洛補刀的畢格羅就變成了哈洛的支持者。
於是,畢格羅在哈洛論文發表的兩年後(1850年)也發表了一篇論文,指出蓋吉一切正常。從此以後,這個案子暫時塵埃落定。
在接下來的 20 年間,大家都知道蓋吉就是前額葉受損、但是認知能力一切正常的特殊案例。當時的學術界也常拿這個例子來反對顱相學(即反對大腦功能分區),因為蓋吉的額葉受損,但是認知功能卻完全正常,所以額葉好像不太重要,大腦看似沒有功能分區的現象。
不過,20 年後(1868年)怪事發生了。這個時候病人蓋吉已經去世,但是哈洛醫師卻突然跳出來翻案。那一年哈洛醫師發表了第二篇關於蓋吉的論文,他竟然提到蓋吉的人格其實跟受傷之前有很大的差異。
這篇論文一出,很快就受到當時支持顱相學的學者歡迎,也因此搭上當時的風向,哈洛的新說法,從此變成教科書中關於額葉與人格的經典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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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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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聽到這邊,應該會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麼哈洛會在 20 年後才翻案呢?如果蓋吉真的有人格改變的現象,哈洛為什麼不早點說呢?為什麼偏偏要等到蓋吉死後 8 年(1868年)才提出,此時也已經死無對證,再也沒有人可以仔細檢驗他的人格和認知狀況。
還有,哈洛在 1848 年第一篇論文發表時,就表示要找機會再次檢查蓋吉的心理和認知狀態,為何蓋吉接下來活著的 12 年間,哈洛都沒再去檢查呢?
這個謎團我們可能永遠無法解開。或許在 1848 年,哈洛礙於當時學術界反顱相學的氛圍,所以才不敢報告蓋吉的人格變化?是否是因為 1868 年布洛卡語言區已被發現和公佈,學術界的風向開始轉向支持顱相學大腦區域化後,才使得哈洛勇於公開當年看到的現象?
又或許,哈洛只是看到學術界的風向轉向支持顱相學大腦區域化,因此出現了觀察者偏誤?所謂的「觀察者偏誤」指的是當人帶著某個假設去找證據時,很容易只看到支持自己假設的證據。
這個案例中,由於哈洛本身就是顱相學的支持者,因此可能特別容易看到支持顱相學大腦功能區域化的證據,甚至錯誤地回想起蓋吉可能根本從來沒有出現的人格變化。
說哈洛的報告可能有偏誤,也不是空穴來風。有學者發現哈洛 1868 年的報告有至少兩處以上的錯誤:例如,蓋吉是在 1860 年死亡,但卻誤報成 1861 年;另外,蓋吉曾經出國到智利的時間是 1854 年,而不是哈洛所誤報的 1852 年。
而且,哈洛 1868 年報告中論及蓋吉人格變化的證據,其實非常地薄弱且主觀,因為僅僅根據蓋吉的朋友及舊識的口述,其實很難斷定一個人是否人格轉變。比方說:
第一、難道幾個蓋吉的朋友說蓋吉變暴躁,他就是真的變暴躁?這種說詞似乎缺乏客觀判准。
第二、就算真的變得暴躁,這真的算是人格轉變嗎?還是只是暫時情緒不穩?
第三、就算蓋吉真的變得暴躁,有沒有可能是因傷導致行動不便、社交不順利、沒工作沒錢,才讓脾氣改變,所以暴躁的原因其實是因為社交等其他因素,而不是前額葉受傷所致。
總而言之,這個教科書中關於前額葉與人格的經典案例我們應該要稍作保留,帶著批判的質疑態度。哈洛 1868 年的論文出版後,許多媒體報導不斷地加油添醋,最後塑造出大家今天看到不太真實的蓋吉故事。所以,假消息或偏誤的新聞不是今天才有,其實在整個人類媒體歷史之中俯拾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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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白質切除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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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回到腦葉切除術的發明者莫尼茲。莫尼茲當時已知顱骨穿刺術,也知道鐵路工人穿顱案,但由於欠缺臨床的實證資料,所以莫尼茲想要透過神經外科手術治療精神疾病的想法,也一直遲遲沒有啟動。
直到 1935 年,莫尼茲終於看到他等待已久的實驗結果。這一年,美國神經科學家福爾頓(John Fulton)切除了黑猩猩的前額葉,發現一隻原本脾氣暴躁的黑猩猩,當牠的額葉全部被切除之後,居然變得非常溫馴且行動遲緩,因此福爾頓推論額葉可能和情緒或情緒調控有關。
福爾頓在倫敦第二屆的國際神經學會議上發表時,莫尼茲就在現場。莫尼茲在演講一結束後,馬上上前向福爾頓詢問這樣的手術是否能被用來治療人類的精神疾病。福爾頓當時認為這有點可怕,可能還是要謹慎為妙。
但莫尼茲顯然已有定見,一回到葡萄牙的醫院,馬上就開始了人類的腦葉切除手術。莫尼茲可以說是劍及履及,隔年(1936 年)就完成了 20 個病人手術。
他當時主要在頭顱上穿孔,再用針筒注射入酒精破壞前額葉,或是插入白質切除工具來直接破壞前額葉。他的報告宣稱:20 個病人中,有 7 位病人的精神病徵明顯改善,有 7 位些許改善,另外 6 位則沒有變化。至於觀察到的眾多副作用,他都宣稱只是病人暫時性的適應不良而已。
當時在倫敦第二屆的國際神經學會議上聆聽福爾頓演講的,除了莫尼茲之外,還有另外兩位美國的醫師,分別是弗利曼(Walter Freeman)和華滋(James Walts)。
這兩位醫師回到美國後第二年,就進行了美國第一起腦葉切除手術。隨後,他們更進一步改善且簡化手術程序。
他們的新版手術中,醫師不需要在頭顱上挖洞,也不用藥物麻醉,而是直接透過綁在頭上的電極來電擊大腦,讓病人進入暫時性的昏迷,在幾分鐘之內,透過細長的大腦白質切除針,直接從眼球上方的小空隙穿刺進大腦,把切除針轉一轉,切斷其中的白質。短短兩三分鐘,手術就完成了。
由於新版的手術不再是破壞腦葉中的神經細胞所在灰質,而是去切除神經纖維所在的白質,因此名稱也由原本的「腦葉切除術」,變成了「腦白質切除術」。
當時,弗利曼還透過拍攝廣告和媒體宣傳,盡力推廣這項新的手術,腦白質切除術瞬間風靡一時,變成精神疾病的救星;莫尼茲更在 1949 年因為這項手術而獲得諾貝爾生物醫學獎。
手術過程實拍宣影片(驚悚慎入):
https://youtu.be/ziC9skl2Zn4
我們開頭提到的羅斯瑪麗.甘迺迪,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接受了腦葉切除手術。當時操刀的兩位醫師,正是弗利曼和華滋本人。就這樣,額葉腦白質切除術很快便風靡全球,被用來治療重大精神疾病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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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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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 年,莫尼茲進行第1例人類腦葉切除術的 16 年後,有一種叫做CPZ(chlorpromazine)的抗精神病藥物問世。腦葉切除術的需求快速下降,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副作用檢討,以及對這種手術的倫理議題討論。
科學家逐漸發現,腦白質切除術後的患者通常都會喪失行為動機,其智力和認知能力也會受到影響,羅斯瑪麗.甘迺迪就是典型的案例。換言之,這些精神病患等於是被破壞了大腦,而變成行屍走肉,根本不能算是被治癒。
很快的,蘇聯、日本和德國都陸續禁止了這項不人道的手術,美國也在 1967 年禁止腦葉切除術,這項盛行了 31 年的野蠻手術,終於劃下句點。
雖然手術不再存在,但是 31 年來所造成的傷害卻無法抹滅。根據統計,這數 10 年間,美國就有超過 40,000 個病人接受過腦白質切除術,全球則有超過 70,000 個手術案例。
雖然這項手術已經成為不堪回首的一段悲慘歷史,但它也讓科學家從這段負面教材中學習到了額葉的特殊功能:包括動機、行動、思考和調控情緒等等。無奈的是,有好幾萬人的生命,都因此而陷入永不可逆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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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蒙卡佛 #美國小說 #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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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真正意義嗎?是什麼現實因素磨損了我們的生命?本集我們繼續讀伊格言老師的文章〈所有東西都黏在我們身上〉,你可以在影片下方的頻道資料處找到全文連結。
在上一集我們講述了瑞蒙‧卡佛的小說〈所有東西都黏在他身上〉──相愛的年輕夫妻因為丈夫想去打獵而起了爭執,後來和解;女孩下廚為男孩做了早餐,男孩卻不小心弄翻了盤子,將培根、煎蛋等一鍋子食物黏到身上。而見證這畫面的小貝比,他們的女兒,長大後,在聖誕節這天,獨自來到米蘭拜訪父親。女兒對父親說:「我想知道自己小時候的樣子」;父親回應:「我可以告訴你還是小嬰兒時候的事。那與妳有關,可是只有一點點關係」。
一點點關係。那是見證,彷彿又未曾見證。小貝比不會有意識,但確實是在場的,目擊過父母不復存在的甜蜜時光。但究竟是什麼樣的機緣或遭遇讓長大的女兒必須在聖誕節時來到米蘭,向父親索求一個絕無特出之處的兒時故事呢?卡佛始終未曾明確交代。但故事是這樣收尾的:
就這樣,他說,故事說完了,我承認這不算是個故事。
我覺得很好聽,她說。
他聳了聳肩,把酒杯拿到窗戶旁。天色已經暗了,但是仍在下雪。
有些事情變了,他說,我不知道是怎麼改變的,但有時候你不會發覺,有時候也不希望它們改變。
對,這倒是真的,只是──她沒有說完她想說的話。
她停止這個話題。從窗戶的倒影中,他看到她正仔細看著她的指甲,然後她抬起頭,興高采烈地問他可不可以帶他參觀米蘭市。
他說,把靴子穿上,我們走吧。
但他待在窗邊,回憶著。他們曾經歡笑,依偎著彼此笑著,直到淚水湧出,而其他的一切種種──寒冷,和他冒著寒冷要去的地方──都在外面,在外面不遠。
小說結束。離那一天打翻培根、煎蛋,已倏忽過了二十多年,當年的小貝比已然成年,但與父親看來似乎並不熟稔;而父親則獨居於米蘭。伊格言說,許多看不清的故事(想必皆以分離與敗壞為主題)懸浮在這敘事的空白之間,然而如此真切,帶著粗礪而明確的觸感。像一座湖,湖水清淺前緣的沙岸,你看見群聚的細沙困處於此(它們的形象是憂傷的、雖則多彩但仍帶著某種光度不足的灰暗),僅僅露出模糊的,不明確的稜角;隨後便無聲消逝於吋吋加深的水中。「她停止這個話題」──故事轉身離去,於時間與對話的縫隙間缺席。窗外大雪紛飛,無數的變動與死亡猶且在冰冷中流動醞釀──他們「曾經歡笑,依偎著彼此笑著,直到淚水湧出」;而即便如此,我們所擁有的,或人生所可能擁有的,依舊僅僅只是寒冷,以及,薛西佛斯式的,終究徒勞的行進,手無寸鐵但持續不斷冒著寒冷要去的他方──「其他的一切種種──寒冷,和他冒著寒冷要去的地方──都在外面,在外面不遠。」
伊格言說,這就是無可迴避的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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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小說家、詩人,《聯合文學》雜誌2010年8月號封面人物。
著有《噬夢人》、《與孤寂等輕》、《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拜訪糖果阿姨》、《零地點GroundZero》、《幻事錄:伊格言的現代小說經典十六講》、《甕中人》等書。
作品已譯為多國文字,並於日本白水社、韓國Alma、中國世紀文景等出版社出版。
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長篇小說獎、華文科幻星雲獎長篇小說獎、中央社台灣十大潛力人物等;並入圍英仕曼亞洲文學獎(Man Asian Literary Prize)、歐康納國際小說獎(Frank O'Connor International Short Story Award)、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等獎項。
獲選《聯合文學》雜誌「20位40歲以下最受期待的華文小說家」;著作亦曾獲《聯合文學》雜誌2010年度之書、2010、2011、2013博客來網路書店華文創作百大排行榜等殊榮。
曾任德國柏林文學協會(Literarisches Colloquium Berlin)駐會作家、香港浸會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IWW)訪問作家、中興大學駐校作家、成功大學駐校藝術家、元智大學駐校作家等。
Readmoo專訪:
https://news.readmoo.com/2019/03/21/190321-lonelieness/
香港明報專訪:
https://news.mingpao.com/pns/副刊/ar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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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是什麼?我認為,好的小說是一則猜想──像數學上「哥德巴赫的猜想」那樣的猜想。猜想什麼?猜想一則符號系統(於此,是文字符號系統)中的可能真理。這真理的解釋範圍或許很小,甚至有可能終究無法被證明(哥德爾的不完備定理早就告訴我們這件事);但藝術求的從來便不是白紙黑字的嚴密證明,是我們閱讀此則猜想,從而無限逼近那則真理時的智性愉悅。如若一篇小說無法給我們這樣的智性,那麼,它就不會是最好的小說。
是之謂小說的智性。───伊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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